二十五、移情别恋
公社大院进进出出日渐人多,车水马龙熙熙攘攘。当然大多是下放知青,也有少数分管知青工作的基层干部。知青们关心自己的命运,到处打听自己的名字是否由大队部上报到公社知青办。如若没有,迅速赶回驻地想方设法补救。托人送礼临时抱佛脚,也有打杀上门,孤注一掷鱼死网破。那些基层干部,穿梭于公社大队两地,目的刀打豆腐两面光,不想得罪知青,也要适当掌握上报名额的限度,和知青办讨价还价,争取放宽尺度。狗急跳墙,人急了啥事干不出来。再说知青下放农村是负担,哪个生产队愿意找个虱子放头上捞?卸包袱,卸得越多越好。还有县医院体检的医生和招工单位的人,入选的知青,分期分批到公社卫生院体检合格后,再由招工单位带队人目测。顺利通过算是初步通关,公社党委最后讨论通过。嘈闹不堪混乱一片。
汤嘉莉对二批招工不报任何希望,曹**点名批评鼓山坳三名知青道德品质恶劣,大队**溪毛秃图谋不轨阴谋未成恨之入骨,名单根本不会上报。托关系走后门,平头百姓无权无势,听天由命。这些天汤裁缝无心做生意,心不在焉有心没肠,做出几件衣服客户都不满意,不是这儿有问题就是那儿出差错。汤婆娘抱怨:“女儿的事重要还是挣钱重要,孰轻孰重要有个分寸。人不死钱有的挣,女儿招工不成那是一辈子。”
“一泡尿就撒那么长,咱一个靠手艺吃饭的穷裁缝有啥办法?”汤裁缝无可奈何。
“一张篱笆三个桩,一个朋友三个帮,叫花子还有几个穷朋友呢。你成天只顾着做活挣钱,没结交一个顶笼的朋友。”
“撒泡尿照照自己吧,顶笼的朋友靠不上,酒肉朋友咱还不愿交。”
老俩口敲白糖瓜似的争吵不休,汤嘉莉躺在床上嫌烦,用棉球把两耳塞紧。自送走郑星远她再也没回鼓山坳。拉满弓箭上弦的时刻,哪个知青还会安心在农田里做活。如果那样做了,别人定会指责神经病。汤嘉莉像做贼似的害怕见人,尤其是哪些圈定入选满脸春风得意喜形于色的知青。她嫉妒忿懑,也懊恼悔恨。同样都是下放知青,为什么倒霉的事情接二连三落在自己的身上。一个十七岁的女孩子报名下乡,她能做到的都尽力而为,勤勤恳恳任劳任怨。她做到了,而且表现突出,鼓山坳的民众有口皆碑。节外生枝她无法避免,不是她的过错。此时此刻,汤嘉莉感到空虚渺茫,上天无路入地无门,悬吊在半空中生死不得。切断外面的信息等于聋子瞎子,对外面的世界全然不知。她惦记着谢庭雨,公社一趟是喜是忧,还是喜忧参半?杨小军应该知道老同学窝在家里,他为什么不来看看?说说话安慰几句,她的心理也会减负。汤嘉莉就这样躺在床上胡思乱想,枕头旁边几本闲书乱七八糟摆放着,她没有心思翻阅,翻身打滚焦躁不安的折腾。
临近中午汤婆娘推门走进:“躺久了,身子会出毛病的。起来帮妈择择菜。”汤嘉莉翻个身面朝里,她不想理睬说话。“你爸这几天也没心思做生活,今天俺逼着他去找杨委员,待会儿回来听听什么消息。”
“能有什么好消息?咱家与杨委员非亲非故。即使有好消息,也不关咱家的事。”汤嘉莉没好气会冲一句。
“前几天杨委员家的来店里做件衣服,你爸少收她几毛钱。”
“零头子免去,街坊邻居老客户的规矩,也值得挂嘴边?人家还说是照顾你家生意呢。”
娘儿俩你刀我剑的冲撞着,杨小军走进来。汤婆娘如见救星似的端过椅子嚷坐。
“小军呀,这几天咋见不着你的影儿,嘉莉待在家里丢魂失魄六神无主。招工名单中,有嘉莉的名儿吗?”
“你去锅屋忙吧,这儿没你的事。”汤嘉莉翻身起床,朝杨小军不好意思笑笑。“招工无门情绪不好。”
“咱知道你在家,前几天就准备来看望你,一来工作忙抽不出空儿,二来嘛……”杨小军欲言又止,吞吞吐吐。
“老同学之间啥话不好说,咱对招工已经不抱任何希望,一切听天由命。”
杨小军把门关严上闩,把椅子梛挪靠近汤嘉莉。
“一波三折,变换无穷。这人啊……”杨小军警示。“如若咱实话实说你可不许哭闹,闹腾出去老同学的饭碗就难保不住。”
汤嘉莉睁大眼睛,她马上意识到那个神秘电话。
“谢庭雨和沈丽娟又搅混在一起?”汤嘉莉迅速反应,立刻猜测。
“三年农村生活老同学还没累成呆痴,思维灵泛嗅觉敏感。”
是的,那天的电话的确是沈丽娟打来的。
杨小军按照知青办的计划,第一时间通知上海五姐妹,列为首选招工对象,按期前来公社卫生院体检。体检的前几天沈丽娟突然感到身体不适,呕吐不止。负责关照知青生活的邻居婶子送来热汤热水。事后,那婶子说,娃啦,婶子不该说打嘴的话,你八成是哪个了。沈丽娟不懂乡下人说话的含蓄,便问,八成哪个啦?婶子指指肚子。沈丽娟还是不明白,呕吐当然是胃子的毛病。婶子不得不照明说,你八成是怀孕了。沈丽娟如雷击顶,浑身颤抖,双手掩面哇地哭起。没结婚的女孩子怀孕,那是大逆不道羞耻天下。而且还不是时候,如果明天体检被县医院妇产科主任发觉,不仅爆出新闻,还要闹出政治事件。
前不久沈丽娟接受地区知青办调查组的问话,起因地区知青办收到一封密名信,揭发清流镇曹立功,利用职权猥亵逼奸女知青嫌疑。沈丽娟咬紧牙关死活不承认,一口否决。受害者不承认,调查组闹腾一阵不了了之。调查组撤走,不代表事情了结。树欲静而风不止,曹立功的政敌觑视窥探众目睽睽,一个个睁大眼睛吹灰瞅缝寻找蛛丝马迹。要是时间允许,她可以告假回上海,人不知鬼不晓做了。现在刻不容缓迫在眉梢,沈丽娟进退维谷束手无策。婶子说姑娘光哭不行,包子还未露馅要趁早想个万全之策的好法子。沈丽娟连夜赶到公社找到曹立功。曹立功凶声煞气说这个时候,你来干什么,要避嫌,避嫌懂吗?沈丽娟说出真情。曹立功烂泥一滩顿时坍塌。曹立功跌打滚爬多年,经验丰富老谋深算,沉思一会说,你打电话谢庭雨,如果他能承担这个责任,保全他招工。知青同居怀孕的事时有发生,不足奇怪。民不告官不究只要不闹出事,知青办也不认真追究。年轻人嘛,谁没经历过头脑发热做出错事?何况劳动艰苦环境恶劣,爱情这个万能药剂常被搬来使用。防备不当事情出来,顶多批评教育下不为例,再出张证明去医院流产。
沈丽娟去邮政所打电话,鼓山坳刚装上一部电话,放在会计余猫子家。农村广播电话共用一根线,一个上午余猫子家都没人。中午收工,广播又响起,沈丽娟耐心等到二次广播结束才挂通余猫子家。
谢庭雨和沈丽娟相见日头已经偏西。
“找我有啥事?”谢庭雨见面急切问道。
“没事就不能约你了。”沈丽娟有着上海人那种傻呼大咧兼备精明细腻的双重性格。充裕的时间她足以拟定完整的计划和程序,现在她敲锣开场进行逼真的表演。她挽起谢庭雨的胳膊做出亲昵状。长久的疏远沈丽娟一反常态,谢庭雨反倒觉得蹊跷突然浑身的不自在。
“这一阵子我老是梦见你,我们在一起散步谈心追逐打闹,玩的真开心。我想靠近你,你总是离我远远的,像一个幽灵挥之不去抢抓不到,若隐若现。”
“谢谢你,还没有将我忘记。”谢庭雨应敷,他想知道沈丽娟约见他的目的。
“庭雨,我知道爱上你了。只是自欺欺人不敢承认,强制抑郁自己真实的感情。”
“招工已经开始,你们上海五姐妹铁板钉钉稳当着,而我空门无望没一点盼头。”谢庭雨悲观失望,声音哽咽。
“那你为什么不来找我。”沈丽娟撒娇地抬起头仰脸朝望着他。“我们上海五姐妹是曹**一手栽培扶植的红旗,曹**信任我们。上次你开枪伤人被关押公社,汤嘉莉找我去说情,曹**才表态放人。论事件性质你要吃官司判刑的,少者也要三五年。”
“是你疏通曹**的关系?汤嘉莉从来没提过。”谢庭雨明白详细内情,歉疚说。“现在弥补当面感谢。”
“上海五姐妹能有今天,你也有不可抹杀的功劳。都说上海人不懂礼节过河拆桥,我沈丽娟不是那号人,朋友至上友情至上,哪叫咱们都是插友呢。”沈丽娟气势昂扬,大有英雄本色的气概。“这次招工你没来找我,我沈丽娟依然没将你忘记,已经提前为你铺设好道路,就等着剪裁通车了。”
“你说的是真话吗?”谢庭雨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,沈丽娟点点头。“我该怎么感谢你呢?终身不忘,愿衔环结草尽犬马之劳。”
“瞧你婆婆妈妈的,约你来就是要告诉这个好消息。我不喜欢语言的巨人,行动的矮子。这样吧,送我回板桥生产队。”
“你不会欺骗我吧,一颗受伤脆弱的心灵再也经受不了丁点儿打击。”谢庭雨不放心强调一句,沈丽娟朝他灿烂笑笑。
“我干嘛要骗你,这是闹着玩的事吗。”沈丽娟一本正经说。
到底是清流公社知青样板队,还没走进村子,远远望见一排整齐规范的农家小院。土墙草屋高大宽敞,三间分割一个小院,中间堂屋东西两头房,锅屋在院子拐角,还有一间农具储藏室。知青款拨下,公社贴补大头,生产队义务出工,才造成这样规模。沈丽娟住在东头小院。
谢庭雨看了喋喋不休夸赞:“全县知青经验交流会那时,要有这样的居所,上海五姐妹的名声叫的还响呢。”
“房屋建造再好,谁也不愿在这鬼不生蛋的地方安家落户,若干年后留作办纪念馆吧。”沈丽娟直言不讳。
“你们分开住了,四姐妹呢?”
“招工名单在册,再过几日农民转换进城当工人,谁还愿老老实实当苦行僧,一个个都去谈情说爱寻欢作乐了。”沈丽娟献殷勤,忙着把从上海带来的果脯糖食拿出来。谢庭雨不好意思,沈丽娟就剥去糖纸,把糖块塞进谢庭雨的口里。“不邀来你陪伴,咱孤苦伶仃一人守着这一片空房子好可怜。”
沈丽娟说着扑进谢庭雨的怀里,双手紧紧勾住他的颈脖,把脸扬起张开殷红的嘴唇,迎接他的亲吻。谢庭雨正值青春旺盛活力四射,他对沈丽娟本有好感,只是妄自菲薄不敢高攀,压抑关闭已久的情感哪禁的这样**,干柴遇着烈火腾地爆发出熊熊烈火。沈丽娟再在火上浇油。
精疲力尽疲惫不堪,两人平躺在床上。沈丽娟拉过被子盖好,像一头温柔的羊羔卷缩在谢庭雨的怀里,不时伸出舌尖舔着他健壮的胸脯。疯狂咆哮疾风骤雨之后,谢庭雨翻江倒海的脑忆渐渐恢复平静,陡然想起他深入进行的不是汤嘉莉,而是一个并没有爱意的女人。他神经质地腾地坐起,两道凶煞的目光注视着沈丽娟。
“庭雨,你怎么啦,这副凶相我害怕。”沈丽娟萎缩着说。
“你约我来就是为着陪你睡觉?”谢庭雨似乎意识到什么,他在追问。
“庭雨,我真心爱你的。招工的事我为你安排好了,我怕失去你才这样做的。”
“招工事我会感激你,终生不忘。我不能和你结婚,我有女朋友。”
“是汤嘉莉吗?你们下放在一起,三年同吃同住同劳动的知青生活,结下深厚友谊这不奇怪。但是你们要结合绝对是个错误。她能给你什么帮助?非但没有,还招惹诸多麻烦。要不是我从中周旋,这会儿甭说招工了,也许还在劳改队里吃不花钱的八大两呢。”
“不许你贬损汤嘉莉。”
“我说的不是事实吗?”沈丽娟轻蔑的笑笑。“汤嘉莉长的漂亮聪明伶俐,颇受男孩子的喜欢,将来也只能做个称职的贤妻良母。她不适用做你的老婆。你的脑后有反骨,不安于现状,心怀叵测好高骛远。你需要精明能干的帮手,能够助你一臂之力。我能做到醍醐灌顶,也心甘情愿乐意去做,因为我俩属于同一类,一丘之貉有着诸多的共同点。”
谢庭雨双手抱头,默默无语。他后悔莫及,自认为聪明人又做了一件错事。他想的太单纯,他为沈丽娟做出付出,沈丽娟回报理所应该。知青招工对平民百姓来说难于上青天,而对沈丽娟所言,轻而易举手到擒来的小事一桩。他两打了平手。至于情感上的事,一步步陷入泥潭。这不能全怪沈丽娟,男人具有好色恋情贪得无厌的本能,促使迈出实质性的一步掉进深渊,他束手被擒再也没有讨价还价的资本。他是真心相爱汤嘉莉的。
“不要想得太多了。”沈丽娟乖巧的偎在谢庭雨的怀里。“不论外表长相还是聪明才智,我都不比汤嘉莉差。至于做活忙家务有些欠缺,我会努力学习不断改进。庭雨,请你相信我,将来一定会成为你的称职妻子贤内助。”
谢庭雨呜呜哭泣,他对不起汤嘉莉,以后怎么见她的面,又如何向她解释?
沈丽娟想耐心劝说开导,她清楚谢庭雨对汤嘉莉的感情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。突然感到心里拥堵,胃液搅动喉咙麻痒,一阵作呕呕吐不止。谢庭雨穿好衣服,端来痰盂。“不碍事,一阵过去好了。”沈丽娟只吐了几口粘液,瞬间平安无事。
